“殊归。”晏宁模仿刚刚萧惜的语调道。
萧惜一顿,才想起来应声道:“嗯。”
晏宁道:“是你父亲给你的名字。”
萧惜道:“是。”
晏宁反身回拥住萧惜道:“殊归,阿殊。”
萧惜低头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他叫慕容弗。”
晏宁笑道:“哦,慕容殊归。”
萧惜叹了一口气,在河边将晏宁放了下来。
他带着一个人,实在是一口气跑不远。
萧惜道:“是我大意了,这个名字在鲜卑不能再用。”
他用这个名字打败了勿忸于,送信给慕容部,又杀了大月可汗。
别人叫这个名字无所谓,他是个南奴,在鲜卑人中何其扎眼。
其实没有大意,他刚刚正在思量报个什么名字好,便看到晏宁魂不守舍。
阳关是晏启的牺牲之地,他对心上人的情绪何其敏感,当然知道晏宁是为了什么打落了自己的手。
可是这些都不必对晏宁讲了。
晏宁却老老实实认错道:“对不起。”
拉着他的手印上一个吻,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他认错的样子像是在撒娇,并不很认真急切,但他眼神小心又闪躲,并不是真的不在意。
萧惜徐徐道:“没有关系。”
千军万马中他也可以护得他周全,哪怕拼得身死魂消,他都会挡在晏宁身前。
何用晏宁一次一次的向他道歉。
晏宁道:“是我的错,我不应把我们一同置于险地。”
他如何看不出来,萧惜带他从阳关中突围,又谈何容易。
千古咽喉要塞,兵家必争之地,若不是刚刚历经了一场鏖战,城墙坍塌,烽燧半颓,他们今日,便要做了塞外孤魂了。
萧惜沉默半晌道:“不是你的错。”
晏宁的身上沾了血迹,萧惜从河里取了冰,用内力捂化了,要替他拭去。
晏宁一把夺过来,按着他坐在树边,仔细打量他。
萧惜慢慢道:“我一个人入关,一样会被截杀。”
晏宁道:“你别讲话了。”
他去楼兰便几天几夜未合眼,回来后他们激烈争执,根本没能好好休息。
下山之后先是带他搜寻鲜卑部落,刚刚又带着他掠了数十里,若不是精疲力尽,怎么会停在河边,这里四下空旷,冰河未解,根本不是藏身之地。
晏宁终于冷静下来,把那些凌乱的思绪都放到了一边。
他不再是父亲羽翼下的幼雏了,也不能永远要萧惜照看。
一路上都是萧惜在纵容他。
萧惜看着晏宁温声道:“无事。”
晏宁将他浑身摩挲了一遍,确认只有几处擦伤和浅浅的血迹,小心替他清理了。
晏宁低头在他眼睛上落下一吻,萧惜纤长的睫毛终于抖落,在眼睛下留下细密的阴影。
晏宁用手掩了,轻轻道:“睡吧,我在这里,等你睡醒了,我们再走。”
他能感觉到掌下细碎的抖动,少年睫羽纤长,总是能撩动他的心弦。
可是这次晏宁不为所动,他沉声道:“你要信我,有危险,我自会唤醒你。”
那细碎的颤动在他掌下渐渐停了,萧惜的呼吸也渐渐匀停下来,他却舍不得移开手。
你看,原来叫他安稳地睡上一阵子,可真是不容易,晏宁小声对自己道。
直至落日熔金,暮云四合。
晏宁始终舍不得移开手。
萧惜睡得不安稳,他一动,怕是就要醒了。
晏宁一动不动坐在身边,像是根本不觉得这个姿势有多别扭一般。
这里离阳关并不远,风景也并不同阳关之外有何绝对之异,只是阳关曾是关牒之所,玉门关曾是最后的汉家门户,时时被传唱在世人口中,久而久之,总是在人心上刻下不同的情绪,仿佛入了关内便是回到人间了。
其实他冷静下来就能想到,父亲八月撤出为望城和玉门关,柳无双和窈娘十一月还留在阳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搜寻了附近的部落,也的确少见被俘的汉人。
现在被抓的,应该大部分是战败的兵士。
陇右道绵延近千里,窈娘与柳无双若是回了中原,一定会路过陇右四郡,有机会,还是要到大镇之上多多打听打听才是。
晏宁垂着眸,一点一点清理着思绪。
直至感觉到掌下又传来细碎的麻痒,萧惜轻轻移开他手,晏宁看着他纤长的羽睫振翅张开,露出底下黑白分明的眸子,皎皎如月,明明如星。
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晏宁,眼睛蒙着一层水雾,神色似是不那么清明。
晏宁少见他这般样子,低头在他脸上蹭了一蹭,轻声问:“睡吧,我守着你。”
月上中天,暮色四合。
萧惜慢慢将晏宁抱到怀中,抽出那把细剑枕在下面,带晏宁一起倒在荒野之中。
晏宁慢慢摸着那漆黑的剑鞘喃喃道:“谁能想到,传说中令鲜卑人闻风丧胆的霜华剑,竟然就藏在离鲜卑不到百里的为望山上。”
如今还被他枕在脖颈之下。
他还亲见了传奇谢幕,他听过那么多的话本,却没想到,放到真正的人世间,传说中惊才绝艳的人物,也不过是一个脾气不算好的倔强老人。
萧惜道:“霜华是剑意,不是指这把剑。”
这当然不是苏吟的故剑,霜华剑之名在鲜卑传得神乎其神,形制如何妇孺皆知,萧惜也不可能配着它在为望城中行走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