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以前,人们还有信仰的时候,妖魔鬼怪共生在。那天穹之上,还有神明的存在,那天宫楼宇,还恢弘壮丽。
雪绡是被进献到天宫的,作为鲛人一族永世臣服的贡品,每一代选一只最上等纯血的鲛人。
初次到这云绕雾萦的天宫,一贯在水里游动的双脚还未穿上鞋子,光脚踩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细细的雪白脚踝上系着银色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隐没在云雾之中。
天宫里本就冷冽,他穿得很少,薄薄的衣料底下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而上身靠着那长长的银丝才将肩头的皮肤遮盖。
那一头银丝就像是最手巧的鲛人在月光底下一边唱着歌一边织就的绡缎,这就是雪绡名字的由来。
他的脖子上戴着项圈,就像是所有的玩物一般,被两道锁链拴着,那双金色的眼瞳,却依旧灵动清澈。
要往那位大人的寝宫里去,要服侍好他,雪绡知道自己的使命。
但是走到半路,云雾萦绕的四周却忽然云雾消散,霞光散满天际,以那座高高在上的宫殿为中心,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绯红,金色的霞光在天空里波光粼粼地闪动。
宫侍连忙将雪绡按在地面跪下,雪绡的脑袋几乎都要被按到地砖上,近在眼前的白玉地面上,雪绡除了看到自己睁大的双眼,还看到倒映出来那些红色的天光。
天钟响起,雄浑的声音响彻天宇。
是小皇子出生了,诞下小皇子的是鲛人族上一任贡品。
所以雪绡就被放去读书了。
在天宫的学肆里,教的东西雪绡完全听不懂,无论是那些天宫文,还是那些运算几何,雪绡完全不感兴趣。一百年,听说在天宫呆满一百年的鲛人贡品,只要还活着,鲛人就会把贡品接回去。
所以雪绡只是惯常在课上打着瞌睡。
以前族里老人总说,鲛人这种东西,长得越是漂亮的,就越是傻。所以长得漂亮的鲛人宝宝就应该多睡觉,才能快快长大。
而雪绡从小到大就是族里最笨的那一只鲛人。
一晃打着瞌睡不知道过去多少年月,雪绡仍旧留级留着最低的那一级,做那最没出息的一只钉子户。
一卷书砸到头顶,先生吹胡子瞪眼将雪绡揍醒。
雪绡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
“雪绡,这题你来解答。”
雪绡盯着云浮台前方的那一片影响,里边上演的是一出市井闹剧,一个狐狸飞升成的仙官家里一只宠物青鸟跑到隔壁神官家里下了一个蛋,最后要决断青鸟与蛋究竟该归谁。
雪绡:“蛋……是那只青鸟的啊,青鸟又是那名狐狸仙官的,所以该判给仙官。”
云浮台上一片哄笑。
坐在雪绡旁边的一个小童举手抢答:“先生,是那神官的,神官比仙官官阶要高,是神官府邸中的灵气滋养了青鸟才使青鸟诞下一颗蛋,这蛋需要孵化自然需要青鸟悉心照料,所以理应将青鸟与蛋都判给神官。”
雪绡歪过脑袋:“那孵化完,理应将青鸟还回去呢。”
那小脸红扑扑的小童竖目:“如何能这么判决?若是没有神官庭院里灵气的滋养,哪里来的蛋?”
雪绡:“我们狐狸仙官不要小青鸟,只要原本那只青鸟就足够了。”
红扑扑小童:“你们蛮族都是如此险恶心肠的吗?忍心让青鸟母子分离?”
母子分离。
雪绡心想自己从小到大也未曾见过自己的母亲什么模样,刚刚成年就背井离乡来到这冷冰冰的天宫,也未曾叫过一声哭,喊过一声屈大约,是自己比较傻吧。
先生将两人手掌心各打了一记:“雪绡答错也就算了,赤檐你还答错我如何跟你父亲交代?”
赤檐捂着掌心委屈:“先生,我哪里错了?”
先生将前边的影像往前倒放了一段:“你们二人全都审题不清,这里不是写着,神官与仙官乃是隔壁邻居,他们两位官阶相差那么大,为什么他们会住到隔壁去呢?”
赤檐:“定是那狐狸仙官死皮赖脸。”
先生又抽了一下赤檐的手掌心。
“雪绡,你来回答。”
雪绡咬了咬唇,半晌答不上来,结结巴巴道:“我……嗯……神官与仙官,不该当邻居的,嗯……这是怎么回事……”
雪绡答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不擅长走路的双腿因为长时间站立而开始打颤,不过雪绡自从入学以后所穿的都是宽袍大袖,再也没有穿过刚来时那种手脚都遮不全的衣服,所以换了个姿势继续站着。
先生叹了口气:“怎么还没有记住呢?神官是仙官是不应当住在一起,但是神官若是乐意,就可以。这神官本就喜欢这狐狸仙官的模样。既然如此,趁着青鸟这件事,最后解决方法便是神官与仙官喜结连理,从此不分你我了嘛。这样的皆大欢喜,你们二人怎么就学不来呢?”
雪绡忙点头:“是雪绡疏漏,先生说的是。”
先生无奈道:“行了,都坐下吧,”
雪绡正要坐下,却被赤檐愤怒的眼神吓到。
“先生,他也没有答上来,为什么不打他的手心?”
雪绡坐到一半踉跄了一下又继续垂着头站好。
先生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雪绡,又拿着赤檐的手心抽了三下,怒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与你讲过多少遍了,处处争锋出头,怎么还是学不会和为上?”
然后,雪绡从坐下到睡着前,都仍感受到了赤檐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梦里是那圆月映在海面,鲛人们用尾巴拍着海面唱着歌,海豚围绕在身边一同跳舞,那深蓝的天幕上缀满繁星。
雪绡没什么朋友,因为成绩不好每天都独来独往,因为长期住在天宫,得宠的那位鲛人天后给雪绡要了一间没什么人知道的荒芜院落,只雪绡一个人住着,院子中间有一个挖好的大池塘,院落周围布了一层结界。
据说那位仁慈的鲛人天后只希望雪绡安安稳稳过完这百年便回海里去,雪绡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事不遂人愿,雪绡坐在一朵云头里回家时忽然被几个人拦下,为首的一个红色的头发竖起就像火焰,怎么看着怎么不是个好惹的人。
况且鲛人一族惯常怕火,所以雪绡以为他们拦错了鱼将云头避让了一些想躲过去。
那红头发却强横地拦在了雪绡面前。
雪绡弱弱地抬头,金色的瞳孔颤了颤,又低下头去。
“就是你欺负我弟弟?”
雪绡好声好气地问:“这位神官的弟弟是谁呀?”
“赤檐。”
雪绡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欺负他弟弟。
雪绡好声好气地答:“没有呢,这位神官。”
那一群神官仙官嬉笑着道:“这种蛮族得很,原本被进贡上来也不过是做那种用途,你与他哪里说得清楚。”
“再说了,这个年纪这种鲛人脑子都还没有长好呢,赤桐你直接把药给他吧,一会儿药性发作了咱们就去,听说鲛人………嗯……相当好吃呢。”
雪绡背上的鳞片都被吓得竖了起来:“你们要吃掉我?我不好吃的。”
赤桐手里化出一个小玉瓶,递到雪绡面前,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把这个喝了,我们就放你走。”
雪绡眨了眨眼:“当真?”
赤桐:“废话,当然当真了。”
雪绡接过小玉瓶就喝了下去。小玉瓶里的液体带着一点点甜味又有一点腻,不算太难喝,所以把瓶子递回去的时候,雪绡还道了谢:“谢谢你们,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赤桐嗤笑着扯了扯雪绡一直戴在脚上的链子,雪绡一个不稳往前倾倒,赤桐又伸手捏了一把雪绡的脸,雪绡没有躲过去,被灼了一下。
那群人扬长而去。
雪绡治着脸上的灼伤,运转灵力去掩盖脸上的灼痛,却慢慢地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烫。低头看了看手臂,原本雪白雪白的手臂此时透着淡淡的粉红色,而脸上也越发地烫,原本还能坐在云头上,到自己的院落附近时,几乎只能喘息着躺着了。
从云头上下来,雪绡扶着院墙一步一腿软地往前走,想着可能离开池塘太久了,需要回去泡一泡了。
“你怎么了?”
雪绡抬头,金色的眸子都有些涣散,依稀看到一个浅蓝色的身影,他身上的味道是干净的草木香。鲛人对味道很敏感,几乎可以凭着味道辨认不同的人。
“沧钧……”雪绡扶着墙壁,“水……我要水……”
沧钧是那位鲛人天后的儿子,几年前与自己一同读书的,如今都完成学业好久了,雪绡仍旧在学一样的东西。
雪绡往前走了一步,脚踝上的锁链拖在地上,锁链的尽头拴在院子里的池塘底部。
就是这一步,险些撞到沧钧,沧钧却没有躲开,扶着雪绡的肩膀将人带进了门里。
见到水,雪绡就一个猛子扎进水中,身上的衣服全都褪去。
若是放在平时,双腿便会化为一只鱼尾,可以在水中畅游,这一次却不然,雪绡浑身粉粉的,腿却仍旧是那一双腿,变不成鱼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