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老,是不是那仙女发现了些什么啊!你在城中见多识广,认不认识比那仙女更厉害的角色啊,若她真的发现了什么,可得想法子除掉她啊!”
鳏夫先前的话原本就已经让淮老悲愤交加,此刻又听了他这厚颜无耻的请求,简直一巴掌将鳏夫打死的心都有了。
可他不能。
不仅不能,因为曾经的誓言,他还需要保护这些渣滓。
淮老又向其他村人都询问了阿奇的事情,知他已知真相,因着梦娘归来本就恐慌的村人们,全都向淮老提出了类似的请求。
淮老沉默了,这件事因他的错误而起,他根本无颜面对梦娘。
可若是告知梦娘真相,让梦娘知道她在替村人够粮时,自己如珍如宝疼爱的阿奇被村人屠宰分食了,梦娘的脾性再好,也必是要屠杀全村。
真让她屠杀了全村,根本不用自己的族长出手,随便从奴族指几个人都能消灭梦娘。
他不想梦娘死。
可没等他想出方法,梦娘就已经知道真相了。
鳏夫日有所怕,夜有所梦,这梦不是梦娘织出的,可在崩溃边缘的梦娘却进入了鳏夫的梦中,亲眼见了他们从商量杀阿奇到撒灰入溪的过程。
不是她织出的梦,她无法篡改梦的内容,即便可以,她也改变不了过去。
知道真相,她的疯病好了。
她能掌控梦境,可她在梦中无所不能也没有用,于现实中的鳏夫是没有影响的。
但鳏夫心中有鬼,她就能一直在梦中对他下暗示。
梦娘将自己所知的所有骇人要素,全部织进了鳏夫的梦里。
鳏夫开始出现幻听幻视,他向全村渲染着有要讨他们的性命的鬼婴,他们怕是都要死在鬼婴的手里。
淮老知道必是梦娘在其中动作,可他没有立场去阻止梦娘,只能默许事件的发展。
一天夜里,鳏夫死了,他被他自己给吓死在了梦里,表情恐怖,全身无一处外伤。
可如果此时有人切开他的胸腹,便能看到他肝胆俱裂。
淮老替梦娘压下来了这件事,可他也知道这种事一旦发生得多了,必然是会引来族中目光的,不是他可以完全压住的。
所以他用歌谣向村人们下了第二个暗示——只要逃到封闭的房屋中,就能避免鬼婴的纠缠。
同时,他为了安抚梦娘,也向梦娘许诺,这些村人死后都会不得所安。
阿奇被挫骨扬灰,这些人也都不会例外,每一个人的骨灰都会洒入溪流,叫梦娘看到。
淮老希望梦娘即便要报仇也慢慢来,不能叫虺蛟一族发现了她的所作所为。
梦娘听了他的许诺,双目赤红,果然许久没有对下一个人动手。
村民们虽然都害怕这个随时可能会出现的鬼婴,但是知道了应对方法,恐慌也减了许多,并没有到处去求救,让这件事被更多人得知。
可近些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淮老几次去见梦娘都没有见到。
好不容易硬闯进去,看到的就是浑身焦黑原本应该已经死了的阿奇,和已经半妖不人的梦娘。
妖族是没有来世的,也不可能死而复生。
但梦娘用她的修为为她自己织了一个梦,为了这个梦,她已经维持不住人形了。
她用她对阿奇的所有认知,共同度过的所有记忆,织造出了一个阿奇。
魇妖为自己织梦这种事从来就没有过,她想要织出来的不是什么虚幻,而是确确实实她曾经存在的孩子。
作为梦境的塑造者,她知道他已经死了,被焚骨扬灰了,所以即便她想要织出从前陪伴她的那个可爱婴童也做不到——阿奇永远会是炭黑色的形象。
这让她格外痛苦,情绪影响到梦境,梦境波动她的阿奇就维持不住,想要维持她就必须去村人梦中取情绪织补。
没有什么比他们濒死时极端的恐惧感更适合填补她编制出的阿奇了,因为此刻的阿奇已经不只是她亲爱的孩子,还是她的心魔。
这也是淮老必须将这个梦境破坏的原因,心魔存在,梦娘迟早走火入魔,看她最近频繁杀人的情况已经接近入魔了。
入魔的妖就会被自己的修为所焚杀,淮老不愿看到梦娘落到那种结局。
但梦娘自己宁愿入魔也是要保护自己的孩子的,上一次她没能保护住,这一次她不可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她有杀尽村人的执念在,也能强撑着自己不入魔障。
此刻讲述整段故事,梦娘不渴求慕昱的认可,只希望慕昱不要再插手。
毕竟在这近百年里,由于虺蛟一族对妖族的高压,人命比妖命精贵已经成了普遍认知。
阿奇之死激不起波澜在她意料之中,她自行报复前,也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她不需要认同,愿意付出代价,可她没想到慕昱皱着眉听完来龙去脉,却向淮老质问了一个问题。
“风稚教的你们这样主持公道?”
风稚就是虺蛟一族族长的名讳,却已多年没有敢于这么直呼她姓名的人或妖了。
这个名字再次被慕昱说出,远在万里外的一个白发女子似有所觉,遥遥向何家村方向看来,却不知这莫名的感应是怎么回事。
她的视线重回到室内所悬挂画上,巨大的黑龙翻滚云雾间,周身似有雷电闪烁。
风稚缓缓将脸贴在了那画卷上,喃喃出声:“父尊……”